冯谖客孟尝君

齐王闻之,君臣恐惧,遣太傅赍黄金千斤、文车二驷,服剑一,封书,谢孟尝君曰:“寡人不祥,被于宗庙之祟,沉于谄谀之臣,开罪于君。寡人不足为也;愿君顾先王之宗庙,姑反国统万人乎!”冯谖诫孟尝君曰:“愿请先王之祭器,立宗庙于薛。”庙成,还报孟尝君曰:“三窟已就,君姑高枕为乐矣。”

全文注解

冯谖(xuān宣),齐国游说之士。谖,一作“煖”,《史记》又作“驩”,音皆同。 客,做门客。 孟尝君,齐国贵族,姓田名文,齐闵王时为相。其父田婴在齐宣王时为相,并受封于薛,故本篇中有“寡人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“之说。田婴死后,田文袭封地,封号为孟尝君。孟尝君好养士,据说有门客三千,成为以养士而著称的“战国四公子“之一,其中还有魏国信陵君,楚国春申君,赵国平原君。 存,生存,生活。 属(zhǔ主),通“嘱“,嘱咐。 寄食门下,在孟尝君门下作食客。 好(hào耗),爱好,擅长,喜好。 诺,答应声。 以,因为,因为孟尝君的态度而轻视冯谖。 能,才能,本事。 贱,轻视,看不起。 食(sì四),通饲,给人吃。 草具,粗劣的饭菜。具,供置,也能作酒肴。 居有顷,过了不久。 铗(jiá夹),剑。 归来,离开,回来。乎,语气词。 比,和……一样,等同于。 为之驾,为他配车。 揭,举。 过,拜访。 客我,待我以客,厚待我。即把我当上等门客看待。 归来,回去。 弹,敲打。 无以为家,没有能力养家。 恶(wù物),讨厌。 给(jǐ己),供给。 出记,出了一个文告。记,账册,古代一种公文文种。 计会(kuài),会计。 习,熟悉。 责,同”债“。债的本字。 署,署名,签名。(可见“记“不能作帐册,而当做告示。) 负,辜负,对不住。实际意思是没有发现它的才干。 谢,道歉。 倦于事,忙于事务,疲劳不堪。 愦(kuì)于忧,忧愁思虑太多,心思烦乱。愦,同“溃”,乱。 懧愚,懦弱无能。懧,nuò同懦。 沉,沉浸,埋头于。 开罪,得罪。 不羞,不以为羞。 约车治装,准备车马、整理行装。约,缠束,约车即套车。 券契,债契。债务关系人双方各持一半为凭。古时契约写在竹简或木简上,分两半,验证时,合起来查对,故后有合券之说。 市,买。 反,同”返“,返回。 寡有,没有。 驱,赶着车。 之,往。 当偿者:应当还债的人。 合券,验合债券。可知前面应解为“债务契约”。古代契约分为两半,立约双方各执其一。 矫命,假托(孟尝君)命令。 按:此节描述《史记》更合情理。 疾,迅速。 晨而求见:“见”读音xiàn,谒见。 下陈,堂下,后室。 区区,少,小,此亦隐指放债之利。 拊爱,爱抚。拊,同“抚”,抚育,抚慰。 子其民,视民如子。 贾,做买卖。贾(gǔ)利之,做买卖获利。(不必视为名词作商人解。) 说,通“悦”。 休矣,算了吧。 后期年,一周年之后。期(jī)年,整整一年。 齐王,齐湣王。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:“齐(湣)王惑于秦、楚之毁,以为孟尝君各高其主,而擅齐国之权,遂废孟尝君。”所谓“不敢以先王之臣为臣”,是托词。 就国,回自己的封地。国,指孟尝君的封地薛。 顾,回顾,旁顾。 乘shèng,古代四马一车为一乘,亦可泛指车。 窟,洞。 梁,大梁,魏的国都。惠王,梁惠王,魏武侯之子。 放,放逐。 虚上位,把上位(宰相之位)空出来。 先驱,驱车在前。 重币,贵重的财物礼品。 显使,地位显要的使臣。 三反,先后多次往返。反,同“返”。 固辞,坚决辞谢。 太傅,官名,为辅弼国君之官。掌制定颁行礼法。 赍jī,带着,抱着 文车,文饰华美的车辆。 驷,四马驾的车,比较:乘不一定是四马,驷一定是四马。 服剑,佩剑。 不祥,意为糊涂。 一说不善,没有福气。 封书,写信,古代书信用封泥加印,故曰封书。 谢,赔礼道歉。 不祥,通详,审慎,不详即失察。 被,遭受。 被(pī)于宗庙之祟,遭受祖宗神灵降下的灾祸。被,同“披”,遭受。 沉于谄谀(chǎnyú)之臣,被阿谀奉承的奸臣所迷惑。 不足为,不值得你看重并辅助。一说无所作为。 顾,顾念。 姑,姑且。万人,指全国百姓。 纤介,介同芥,纤丝与草籽,比喻极微小。

全文翻译

齐国有一人叫冯谖。因为太穷而不能养活自己。他便托人告诉孟尝君,表示意愿在他的门下寄居为食客。孟尝君问他有什么擅长。回答说没有什么擅长。又问他有什么本事?回答说也没有什么本事。孟尝君听了后笑了笑,但还是接受了他(《战国策·冯谖客孟尝君》)。   旁边的人认为孟尝君看不起冯谖,就让他吃粗劣的饭菜。(按照孟尝君的待客惯例,门客按能力分为三等:上等(车客)出有车;中等(门下之客)食有鱼;下等(草具之客)食无鱼。)过了一段时间,冯谖倚着柱子弹着自己的剑,唱道:“长剑我们回去吧!没有鱼吃。”左右的人把这事告诉了孟尝君。孟尝君说:“让他吃鱼,按照中等门客的生活待遇。”又过了一段时间,冯谖弹着他的剑,唱道:“长剑我们回去吧!外出没有车子。”左右的人都取笑他,并把这件事告诉给孟尝君。孟尝君说:“给他车子,按照上等门客的生活待遇。”冯谖于是乘坐他的车,高举着他的剑,去拜访他的朋友,十分高兴地说:“孟尝君待我为上等门客。”此后不久,冯谖又弹着他的剑,唱道:“长剑我们回去吧!没有能力养家。”此时,左右的手下都开始厌恶冯谖,认为他贪得无厌。而孟尝君听说此事后问他:“冯公有亲人吗?”冯谖说:“家中有老母亲。”于是孟尝君派人供给他母亲吃用,不使她感到缺乏。于是从那之后。冯谖不再唱歌。   后来,孟尝君拿出记事的本子来询问他的门客:“谁熟习会计的事?”冯谖在本上署了自己的名,并签上一个“能”字。孟尝君见了名字感到很惊奇,问:“这是谁呀?”左右的人说:“就是唱那‘长铗归来’的人。”孟尝君笑道:“这位客人果真有才能,我亏待了他,还没见过面呢!”他立即派人请冯谖来相见,当面赔礼道:“我被琐事搞得精疲力竭,被忧虑搅得心烦意乱;加之我懦弱无能,整天埋在国家大事之中,以致怠慢了您,而您却并不见怪,倒愿意往薛地去为我收债,是吗?”冯谖回答道:“愿意去。”于是套好车马,整治行装,载上契约票据动身了。辞行的时候冯谖问:“债收完了,买什么回来?”孟尝君说:“您就看我家里缺什么吧。” 冯谖赶着车到薛,派官吏把该还债务的百姓找来核验契据。核验完毕后,他假托孟尝君的命令,把所有的债款赏赐给欠债人,并当场把债券烧掉。百姓都高呼“万岁”。 冯谖赶着车,马不停蹄,直奔齐都,清晨就求见孟尝君。冯谖回得如此迅速,孟尝君感到很奇怪,立即穿好衣、戴好帽,去见他,问道:“债都收完了吗?怎么回得这么快?”冯谖说:“都收了。”“买什么回来了?”孟尝君问。冯谖回答道:“您曾说‘看我家缺什么’,我私下考虑您宫中积满珍珠宝贝,外面马房多的是猎狗、骏马,后庭多的是美女,您家里所缺的只不过是‘仁义’罢了,所以我用债款为您买了‘仁义’。”孟尝君道:“买仁义是怎么回事?”冯谖道:“现在您不过有块小小的薛邑,如果不抚爱百姓,视民如子,而用商贾之道向人民图利,这怎行呢?因此我擅自假造您的命令,把债款赏赐给百姓,顺便烧掉了契据,以至百姓欢呼‘万岁’,这就是我用来为您买义的方式啊。”孟尝君听后很不快地说:“嗯,先生,算了吧。” 过了一年,齐闵王对孟尝君说:“我可不敢把先王的臣子当作我的臣子。”孟尝君只好到他的领地薛去。还差百里未到,薛地的人民扶老携幼,都在路旁迎接孟尝君到来。孟尝君见此情景,回头看着冯谖道:“您为我买的‘义’,今天才见到作用了。” 冯谖说:“狡猾机灵的兔子有三个洞才能免遭死患,现在您只有一个洞,还不能高枕无忧,请让我再去为您挖两个洞吧。”孟尝君应允了,就给了五十辆车子,五百斤黄金。冯谖往西到了魏国,他对惠王说:“现在齐国把他的大臣孟尝君放逐到国外去,哪位诸侯先迎住他,就可使自己的国家富庶强盛。”于是惠王把相位空出来,把原来的相国调为上将军,并派使者带着千斤黄金,百辆车子去聘请孟尝君。冯谖先赶车回去,告诫孟尝君说:“黄金千斤,这是很重的聘礼了;百辆车子,这算显贵的使臣了。齐国君臣大概听说这事了吧。”魏国的使臣往返了三次,孟尝君坚决推辞而不去魏国.   齐王听到这个消息,君臣震恐,连忙派遣太傅带“黄金千金、文车二驷、服剑一、封书”等物,非常隆重地向孟尝君谢罪,请孟尝君要“顾先王之宗庙,姑反国统万人乎”。冯谖劝孟尝君趁机索取先王的祭器,“立宗庙于薛”。等齐国的宗庙在薛地落成后,冯谖向孟尝君报告说:“三窟已就,君姑高枕为乐矣”。(《战国策·齐策》)自从齐泯王罢免了孟尝君的相位后,门下食客多离他而去。孟尝君恢复相位后,冯谖策马前去迎接,其他门客都未到。孟尝君感慨地对冯谖说,自己一生好客,对待客人从来不敢有所闪失,而他们见我被罢官,却都离我而去了。今仰赖冯谖先生得以恢复相位,门客还有什么脸面再见我呢?我如果再见到他们,“必唾其面而大辱之”。冯谖听了忙下马向孟尝君叩头,孟尝君急下马制止,问他是否是替其他的门客谢罪。冯谖说,不是。而是为“君之言失”。他说,任何事物发展都有自身的规律,像有生命的东西一定会死亡一样,这是一种必然规律;“富贵多士,贫贱寡友”,这也是一种规律。赶集上市的人,清晨时都急急地赶往集市;但到日落时,人们就是经过集市,也只是甩着膀子走过去,看也不看一眼。他们不是爱好清晨,厌恶傍晚,而是因为傍晚时分,希望得到的东西,在那儿已经没有了。您失去相位,宾客自然都离去了,您不应该因此埋怨士人,希望孟尝君能够“遇客如故”。孟尝君非常感激冯谖的提醒,于是再次拜谢并接受了冯谖的建议,“敬从命矣,闻先生之言,敢不奉教焉”。(《史记·孟尝君列传》)   冯谖有超人的智慧,极具战略眼光。他抱着对孟尝君高度负责的态度,积极为孟尝君政治地位的稳定出谋划策。在孟尝君做齐国相国的几十年时间里,“无纤介之祸”(《战国策·齐策》),是与冯谖的精心谋划分不开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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